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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二十九章 落魄山的家底(1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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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平安从溪涧收回脚后,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右手抖腕一震,竟有些许灰烬散落。

  当初陈平安右臂被割鹿山刺客以佛门神通禁锢,这是因果缠绕被彻底震散后的余烬。

  齐景龙作为即将破境的元婴剑修,点评河谷刺杀一役,也用了“凶险万分”一语,这门佛家神通,可能就占了一半。

  陈平安蹲下身,双手掬水洗了把脸,望向水中倒影的面容,歪着脑袋,用手心摩挲着下巴的细密胡茬,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徐远霞那种大髯汉子。

  陈平安伸手入水,摊开手掌,轻轻一压,溪涧流水骤然停滞,随即便继续流淌如常。

  陈平安转换手势,手掌画圈旋转,脚边溪水漩涡越来越大,只不过陈平安很快就停下动作,溪水再次趋于平静。

  以前跟张山峰一起游历,见过那年轻道士经常自顾自比划,拳也不拳掌也不掌,意思古怪,陈平安便学了些皮毛架势,只不过总觉得不对劲,这其实挺奇怪的,要说拳法强弱,一百个张山峰都不是陈平安的对手,何况陈平安学拳一事,历来极快,就像当初在藕花福地,种秋的根本拳架校大龙,陈平安看过之后,自己施展出来,不光形似,亦有几分神似,可是张山峰的拳法,陈平安始终不得其法。

  陈平安这会儿也未深思,只当是张山峰的拳法,是山上修行的道人,一种独门养气功夫,需要配合道法口诀。

  最底层的江湖武夫,之所以被笑称为武把式,就是因为只会点拳架、路数,不得真意,归根结底,真正的讲究和门道,还是那一口纯粹真气的行走路线,再深处,就是神意二字,那又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,同一拳种,拳意又有诸多偏差,同一个师父同样的一部拳谱,却可能是龙生九子、各有不同的光景,这与世人看山看水看风看雪,各有感悟是一样的道理,所以才会说师父领进门,修行在个人。

  陈平安站起身,以一趟六步走桩,缓缓舒展筋骨。

  炼出一颗英雄胆,是六境关键所在。

  所谓的英雄胆,不是实物,而是那一口纯粹真气与武夫魂魄的修养之所,意义之大,有点类似修道之人的金丹。

  陈平安先前说自己距离破境,只差了两点意思,如今有了一颗英雄胆,就只剩下最后一点意思了,事实上陈平安的体魄坚韧程度,早就媲美金身境了,崔诚的拳头打熬,与朱敛的切磋,天劫雷云里的淬炼,加上远游路上的那么多次厮杀,当然还有孜孜不倦的练拳,点点滴滴,都是一位纯粹武夫的外在修行。

  但是这一点,极有可能就是大瓶颈,距离跻身金身境就是一道天堑。

  不过陈平安不着急,瓶颈越大越好,争夺最强六境的机会就越大。

  最强二字,陈平安以前几乎从不去想,当年的最强三境,那是在落魄山竹楼被老人一拳一拳硬生生锤炼出来的,跟陈平安想不想要,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,落在了十境武夫的崔诚手上,是你陈平安不想就可以不要的吗?

  陈平安的心路根本脉络之一,其中一条线的一端,便是姚老头所说的“该是你的就抓好,不是你的就想也别想”,概括起来,无非就是螃蟹坊上那块佛家匾额上的“莫向外求”四字,自然而然就延伸出来了“命里八尺,莫求一丈”的道理,会被陈平安视为天经地义的道理,这是水到渠成的心路,所以陈平安在漫长岁月里的一言一行,都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。

  例如老龙城的武运,就被陈平安打退,而且是接连两次。还有陈平安几乎从不愿意主动进入洞天福地寻觅机缘,喜欢“捡破烂发小财”。

  如世人见溪涧,往往只见流水潺潺,不见那河床。

  陈平安曾经也不例外,这是陈平安在北俱芦洲这趟游历途中,不断观人观道、修行问心之后,才开始慢慢想通的道理。

  知人者智。自知者明。

  很难的。

  所有被一次次推敲琢磨、最终提纲挈领的学问,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道理。

  陈平安重新坐在溪涧旁边。

  看了看南边。

 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。

  便笑了起来。

  做了一个敲板栗的手势。

  不知道裴钱如今在学塾那边读书如何了。

  ————

  一艘来自骸骨滩披麻宗的跨洲渡船,在龙泉郡牛角山缓缓停岸。

  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,头戴幂篱,手持行山杖,身边跟随一位散发金丹气象的护道人。

  正是跨洲南下的隋景澄,浮萍剑湖元婴剑修荣畅。

  当渡船进入宝瓶洲地界后,隋景澄就经常离开屋子,在船头那边俯瞰别洲山河。

  脚下就是那座大骊王朝。

  荣畅先前在进入从洞天降为福地的龙州版图后,远观一眼披云山,感慨道:“山水气象惊人,不愧是一洲北岳。”

  北俱芦洲也有诸多五岳,只是相较于这座横空出世的披云山,仍是逊色远矣。

  听闻北岳山神魏檗,即将破境跻身上五境,荣畅更是唏嘘不已,山岳神祇坐镇自家地盘,相当于圣人坐镇小天地的格局,是需要抬升一境来看待的,魏檗一旦跻身玉璞境修为,大骊就等于拥有了一位仙人境金身神祇,战力其实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大骊国运,整个北岳地界的山水灵气、文武气运,可以因此而愈发稳固。

  按照隋景澄的说法,魏檗与那位前辈,关系莫逆。

  夜幕沉沉,牛角山渡船数量不多,所以披麻宗渡船显得格外瞩目。

  渡船今夜会在此处停留一天,明晚才启程,方便北俱芦洲乘客游览这座破碎坠地的旧洞天,据说牛角山就有仙家店铺刚刚开张,至于能否捡漏,各凭财力和眼力。但是披麻宗渡船负责人也明确告之所有乘客,到了这宝瓶洲北岳地界,再不是北俱芦洲,而且龙泉郡还有风雪庙出身的圣人阮邛坐镇,规矩森严,不可以肆意御风御剑,任何人在下船之后惹出的麻烦,别怪披麻宗袖手旁观。

  渡口处,出现了一位风采如神的白衣男子,耳边垂挂一枚金色耳环,面带笑意,望向隋景澄和荣畅。

  他身边不断有灵雀萦绕,隐约之间又有霞光流淌。

  荣畅看不出对方深浅,那么身份就很明显了,整个宝瓶洲品秩最高的山神,魏檗。

  隋景澄快步向前,轻声问道:“可是魏山神?”

  魏檗看了眼隋景澄手中的行山杖,一抬手,将那些飞雀轻轻赶走,然后微笑点头道:“飞剑传讯我已收到,就过来迎接你们。”

  荣畅有些讶异。

  哪有这么客气热络的山岳神祇?需要亲自出面迎接他们两人,说到底,他们只算是远道而来的外乡陌生人。

  在之前的宝瓶洲,可能他荣畅一位元婴剑修,有此待遇,并不奇怪,可是在大骊披云山,荣畅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。

  这座昔年是骊珠洞天的地盘,别的不说,就是藏龙卧虎神仙多。

  北俱芦洲天君谢实,南婆娑洲剑仙曹曦,这就有两个了,传闻都是小镇街巷出身。

  所以到了这里,谁也别拿自己的境界说事,笑话而已。

  隋景澄有些惶恐,施了个万福,“有劳魏山神了。”

  魏檗摆摆手,笑容和善,“隋姑娘无需如此客气。接下来是想要逛一逛牛角山包袱斋,还是直接去往落魄山?”

  隋景澄说道:“我们先去落魄山好了。”

  魏檗点了点头,施展神通,带着隋景澄和荣畅一起到了落魄山的山脚。

  荣畅又是心中一惊。

  这位大骊北岳正神,跻身上五境应该问题不大,山水契合的程度,简直吓人。

  千里山河缩地成寸,被裹挟远游,荣畅发现自己那把本命飞剑竟是没有太多动静。

  魏檗歉意道:“毕竟是陈平安的山头,我不好直接带你们去往半山腰宅邸,劳烦隋姑娘和荣剑仙徒步登山了。”

  山门口那边宅子,一个佝偻汉子鞋也没穿,光着脚就飞奔出来,瞧见了那位幂篱女子后,就懒得再看男人了。

  魏檗介绍道:“这位大风兄弟,是落魄山的看门人。”

  郑大风站在魏檗身边,搓手笑道:“是隋姑娘吧?要不要先去我家坐一坐,我与魏檗可以做顿宵夜,就当是帮陈平安待客,为隋姑娘接风洗尘了。吃饱喝足之后,下榻休息也无不可。我家地儿大房间多,莫说是一位隋姑娘,便是隋姑娘再带几位闺阁朋友都不怕……对了,我姓郑,隋姑娘可以喊我郑大哥,不用见外。”

  隋景澄有些措手不及。

  魏檗无奈道:“隋姑娘和荣剑仙,稍作停顿吃顿宵夜,或是马上登山赶路,都没问题。”

  结果隋景澄和荣畅就看到那驼背男人一脚踩在魏檗脚上,笑容不变,“一顿宵夜而已,不麻烦不麻烦。”

  隋景澄小心翼翼道:“那就去山上吧,有些事情还要与魏山神细说,飞剑密信,不便泄露太多。”

  郑大风叹息一声,脚尖在魏檗靴子上重重一拧,魏檗神色自若,对隋景澄说道:“好的。”

  荣畅看得差点额头冒汗,剑心不稳。

  四人一起缓缓登山。

  郑大风压低嗓音,埋怨道:“这么不仗义?”

  魏檗笑道:“先聊正事。”

  郑大风怒道:“兄弟的终身大事,怎的就不是正事大事了?他娘的涝的涝死,旱的旱死。”

  魏檗微笑道:“书中自有颜如玉,画上美人也多情。”

  郑大风哀叹一声,“终究是差了点意思啊。”

  魏檗拍了拍郑大风肩头,安慰道:“一表人才,还怕找不到媳妇?”

  郑大风一肘打在魏檗身上,“这种话换成陈平安来说,我觉得自己底气十足,你?”

  隋景澄登山之时,环顾四周,心神沉浸,这里就是前辈的家啊。

  荣畅则有些摸不着头脑,猜不透那驼背汉子的来历,分明是大道断绝、半个废人的纯粹武夫,为何与魏檗如此熟稔?关键是两人也没觉得半点不对?

  隋景澄放缓脚步,有一位年轻女子从山上练拳下山,拳桩有几分熟悉,隋景澄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对方的相貌,还好,漂亮,又没那么漂亮。

  郑大风笑着打招呼道:“岑妹子啊,这么晚还练拳呢,实在是太辛苦了,郑大哥看你都瘦了。”

  岑鸳机只是走桩练拳,置若罔闻,心无旁骛。

  一路下山而去。

  郑大风点头赞赏道:“没关系,眼里没有大风哥哥,是对的,练拳要专心嘛,反正只要心里有大风哥哥,就够够的了。”

  魏檗无奈道:“你就别耽误岑鸳机练拳了。”

  郑大风嗤笑道:“我这是帮她淬炼心境,你不是武夫,懂个屁。这丫头片子每次山顶山脚来回打拳一趟,真正的门槛关隘在哪里?就在我的山脚大门口那边,别看我每次坐在小板凳上什么都没有做,但是我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,暗藏玄机的言语,寻常女子武夫,有几个扛得住?”

  魏檗一脸恍然大悟,点头道:“对对对,你说的都对。”

  荣畅就纳了闷了,这个汉子,就凭此人的那些言语和那种眼神,若是小镇土生土长的,怎的没被人打死?

  还是说遭受重创,武道之路中途崩塌,就是这张嘴招惹祸事?所以才沦为落魄山的看门人?不得不依附陈平安,寄人篱下?

  还是说另有隐情,人不可貌相?

  郑大风乐呵呵道:“你还真别不信,那姓郦的婆姨就没扛住嘛。终有一天,岑鸳机要感谢她大风哥哥的良苦用心,到时候少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我身上,这一幕画面,真是想一想,就让人觉得感人肺腑。”

  魏檗懒得再说什么。

  荣畅这次的剑心不稳,有些明显。

  郑大风愣了一下,转移视线,疑惑道:“荣剑仙,你也有些大道裨益?这不合理啊,我这路数,一般只针对女子的。”

  荣畅笑了笑,“没什么,离乡千万里,方才有些感慨而已。”

  只是荣畅再不敢将那驼背汉子当作寻常人。

  元婴剑修本命飞剑的轻微颤鸣于心湖,一般的武学宗师,如何能够瞬间感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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