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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一十四章 出两剑(1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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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山主暂时不在的一座落魄山,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。

  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关于这个说法,落魄山就没有了。世道不好,偏不当那与白云青山结伴的神仙隐士,人人下山去。只不过暂时尚未全部水落石出,刘十六对此不着急。何况有那小师弟的选择,那些所作所为,作为师兄,已经无法苛求更多。

  所以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落魄山外人,对此山印象,越来越好。

  但是刘十六心中有一个大疑惑,先前重逢的那个她,到底是昔年跟随那个至高存在,一起征伐八方的剑侍,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仙剑之灵?还是她根本就是那剑侍的真正主人,只不过她故意换了一副面容,有心欺瞒后世人?因为在刘十六看来,剑侍或者说剑灵,并不存在,最少也不是什么完整的存在。

  他问了,可惜她没有给出答案。

  她一如既往的眼神冷漠,甚至都不屑给一种不屑神色。

  米裕今天没有陪着小米粒巡山,而是去往那台阶顶部,找到了坐在地上的刘十六。

  米裕坐在一旁,说道:“有刘先生在落魄山头,我就放心了。”

  米裕打算仗剑走一趟老龙城。

  所以米裕摘下腰间那枚养剑葫“濠梁”,笑道:“我不是求死去的,不过以防万一,有劳刘先生交给长命道友。我自己就不去骑龙巷碰一鼻子灰了。”

  刘十六摇头道:“我不会待太久。”

  突然想起一事,是那杨家药铺那个存在,落魄山又与披云山相邻,再加上龙泉剑宗的那名女子。

  刘十六便改了主意,“剑仙多加小心。我南下之时,到了老龙城那边,就当为你多出些拳,到时候你再返回落魄山。”

  米裕有些无奈,被刘十六敬称为“剑仙”,怎么像是骂人啊。

  米裕更无奈的事情,是自己不得不再一次开口提醒,“我姓米。”

  哪怕喊我米剑仙也稍微亲近几分不是?

  刘十六爽朗笑道:“好的,米剑仙。”

  米裕于是放宽心,望向远方山外风光,笑道:“那我就厚着脸皮承情了,在那老龙城战场,会每天掐着手指头等着先生到来。”

  刘十六没来由想起那个梦中练剑的年轻人。

  汉子愈发忧心忡忡,小师弟身边之人,脸皮似乎都不薄啊,熟人之间,言语不见外是好事,可这般太不见外的,不多见吧?

  按照先生的说法,小师弟的性情,那是温良恭俭让一个字不落下的,最能够恪守礼数,人少时我心自由,人多时反而更慎独,为人追求醇儒境,学问在往大儒去,处事有那豪杰风采……

  先生言语,在昔年他们四个求学时,从来有的放矢,绝不会虚夸弟子,就像当年,面对外界对文圣一脉三弟子如潮水般的赞誉,先生只说我家小齐学问还行吧,离着真圣贤还早呢,你们这些老家伙莫要拔苗助长啊。

  会说崔瀺的字凑合凑合,下棋一般一般,你看都没能赢过白帝城城主嘛。

  说左右的剑术学得晚了,之所以有些本事,那是侥幸侥幸,连剑仙胚子都不算的家伙,能有多大出息,是不是这个理儿?

  左师兄闯祸后,先生就更有说头了。你们辈分高,跟个晚辈生什么气,犯不着犯不着,我回去就收拾他,左右!还瞪眼做啥,不懂半点礼数,快,快给前辈们道歉,诚心些,头低下些……

  米裕有些心中了然,只是也懒得亡羊补牢,容易适得其反。

  身边这位身材高大异常的刘先生,只是看着个高憨厚,却绝对不能视为什么没心眼的。

  米裕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剑气长城剑修,到底是见过好些君子贤人的,所以没脸说那些剑气长城的某些怪话,比如“远看是阿良,近看是隐官”之类的。

  虽说在家乡,吵架怪话一事,隐官大人只要与人当面,无论是在避暑行宫内外的剑气长城,还是在那春幡斋里外的倒悬山,就从来没输过。可也管不住别人私底下的嚼舌头不是?

  再者那些酒铺、赌庄的无数托儿,明面上骂起那个私底下负责送钱的二掌柜,好像比谁都凶。

  毕竟刘十六是隐官大人的师兄,有些事,米裕一个文脉外人,说了真不合适。

  米裕要是真傻,还是那个能够惹下情债无数的米剑仙?

  刘十六说道:“你应该猜得出来,我是妖族出身。”

  米裕点点头,“见得多了,再难奇怪。”

  谈及此事,米裕很剑仙。

  刘十六不再言语。

  只见落魄山上,一个蹦蹦跳跳的黑衣小姑娘,先陪着暖树姐姐一起打扫过了霁色峰祖师堂,然后独自巡山喽,她今儿心情不错,大概是认识了新朋友的缘故,跑得没那么飞快飞快,她这会儿正在欢快喊着一个小姑娘,坐在水中央唉。身穿红衣裳,撑船不划桨呦。大个儿猜不出是个啥嘞……小小红坛子,装满红饺子。大个儿知不得,还是挠头唉……

  刘十六双手覆在膝盖上,“剑仙,我就不送了。以后老龙城重逢,你我饮酒过后,一样不为我送行。”

  米裕苦笑道:“姓米。”

  他然后展颜一笑,“小暖树和小米粒,刘先生千万千万多护着点。”

  “剑仙只管放心,有我在,没有什么万一。”

  刘十六的这个承诺,说得无比云淡风轻。

  他然后笑着伸手拍在米裕肩头,“你人不错!”

  米裕再不计较那个没有米字的剑仙称呼,计较多少次也没用的样子啊。

  一袭青衫的剑仙笑着潇洒起身,与刘十六重重一抱拳,随后御剑远游,瞬间化虹远去南方,因为担心小米粒瞧见了伤心,早知道早伤心,晚知道就晚些伤心,米裕便刻意收敛了气息和御剑景象,剑光只是一闪而逝。

  只是米裕当下还不知道,刘十六的“人不错”,是怎么个评价。

  先前刘十六与刘羡阳,谈及自己的好友白也。

  就是那“好友白也,剑术不错”……

  刘十六继续耐着性子,等着天幕重开。

  山君魏檗很仗义,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,总要帮着小师弟换上一些人情的。

  不然自己没脸再见先生。

  刘十六突然笑了起来,“小师弟你这儿,确实太过藏拙,是不是已经给很多人瞧不起了?”

  披云山那几场夜游宴,落魄山大管家朱敛,以及御江出身的陈灵均,都是露过面的。至于那会儿的裴钱,陈暖树和周米粒,去了披云山,却躲得远远的,凑热闹而已,在谱牒仙师、大小城隍、山水神祇扎堆的夜游宴上,三个小丫头,并不惹人注意。

  北岳地界,对紧随龙泉剑宗之后开山立派的落魄山,印象还算深刻,除了年轻山主出身骊珠洞天陋巷之外,更多还是因为北岳大山君魏檗对落魄山的青眼相加,太惹人羡慕嫉妒。在这之外,落魄山与龙泉剑宗的关系不俗,也很让人津津乐道,因为龙泉剑宗与落魄山租借了三座山头,这是公认的事实。关键是更传闻那个发迹于市井底层的年轻山主,在早年发迹前,与圣人独女阮秀,好像比较投缘,此事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,加上圣人阮邛与那独女阮秀,好像都没正儿八经否认过此事,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嘛。

  正是攀附上了阮邛,之后又得了魏檗的庇护,落魄山那个藏头藏尾从不现身的陈姓年轻人,才得以一飞冲天,迅猛崛起,成为旧大骊版图上,一个不容小觑的仙家山头。

  坐拥半座牛角山渡口,占据所有包袱斋遗留下来的建筑产业,同时与从书简湖搬来的珠钗岛结盟,那位金丹女仙刘重润,甚至亲自担任龙舟“翻墨”的渡船管事。

  只可惜这落魄山,是个空架子,一直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门面修士。

  听说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,还是个纯粹武夫,连修道之人都不算。

  地盘不小,人却太少。作为昔年骊珠洞天千里山河的最大地主,却始终没有一位定海神针的拔尖人物。

  这二十多年,一直躲在披云山和龙泉剑宗的大树凉荫中,犹抱琵琶半遮面。

  被外人轻视小觑,似乎理所当然。

  刘十六笑了起来,因为有个黑衣小姑娘沿着台阶,一路飞快跑到了山顶,停步后故意气喘吁吁。

  刘十六个子太高,坐着就能够轻轻拍打小米粒的后背。

  周米粒坐在一旁,问道:“嗑瓜子不?”

  刘十六摇摇头。

  周米粒叹了口气,“那我也不嗑了。”

  陪着大个子坐了许久,周米粒说去看个朋友去,告辞一声,又跑了。

  拿出三小袋子瓜子,轻轻喊着魏山君魏山君。

  魏檗现身于山神祠庙附近,接过三袋子瓜子,笑道:“是要去黄湖山水边,还是灰蒙山青泥坡?”

  周米粒今天有些愧疚神色,将绿竹杖和金色小扁担搂在一起,伸出一只手掌,说道:“魏山君,我晓得你要忙大事,今儿是最后一次了,我保证!”

  魏檗将瓜子收入袖中,笑道:“暂时无事,右护法无需如此。真要有事,你喊了也无用,所以有事无事,你在落魄山喊一喊,都是无所谓的。”

  周米粒摇头道:“说了最后一次麻烦魏山君,可不能不作数。今儿我去黄湖山,探望泓下姐姐。”

  魏檗只好点头,将小姑娘“丢往”黄湖山水畔。

  那头大蟒,化名黄衫女,真名佛松,但是唯独在周米粒这边,却喜欢自称“泓下”。

  周米粒放下扁担竹杖,像以往那般,都需要深呼吸几口气,这才能够壮起胆子,趴在水边,小姑娘将脑袋探入水中,瞪大眼睛。

  好久之后,也没能瞧见泓下姐姐。

  一袭鹅黄衣衫的泓下,其实笑吟吟站在了岸上,蹲在周米粒身边,轻轻拍了拍她脑袋。

  可怜小米粒吓得整个人钻入水中,双手胡乱扑腾,瞬间在水底远去数十丈。

  泓下一时间有些愧疚。

  片刻之后,探出脑袋,先是急得哭花了眼,因为家当都留在了岸上,只是小姑娘很快咧嘴,哈哈大笑。

  她在这儿,咧嘴簸箕大,都没人管哩。

  周米粒一个蹦跳出水面,大摇大摆踏波而行,蹲下身,拍了拍扁担竹杖,一本正经安慰道:“莫怕莫怕,我逗你们玩的。”

  泓下想了想,还是没有跟周米粒询问落魄山上,那股似有似无的恐怖气息。

  涉及大道,天大事情,更不该将小姑娘拽进来。

  所以泓下只是笑道:“今儿要与我说哪个江湖故事?”

  周米粒嘿嘿笑着,“欸乃一声山水绿。晓不得,听过么?”

  泓下笑道:“听说过。”

  周米粒愣了愣,完蛋,今儿没能开门大吉。

  泓下突然心有大怖,那个让她根本不敢有半点走江心思的罪魁祸首,第一次莅临黄湖山。

  龙泉剑宗,女子阮秀。

  这可是一位好似“飞升”去往宝瓶洲天幕,亲手打杀过一尊远古神灵的存在。

  所幸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周米粒,瞧见了可亲可爱极了的秀秀姐,使劲挥手道:“秀秀姐,吃瓜子喽!”

  阮秀笑眯眯,缓缓走到小米粒身边,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,接过她的一大捧瓜子。

  阮秀斜眼瞥了眼那战战兢兢的泓下,以心声问道:“你就是这么当的落魄山一份子,只会混吃等死?还不离湖出山去走江,要打算等我先死了再说?”

  泓下脸色惨白。

  她哪敢有这等心思。

  真是要冤枉死她了。

  阮秀说道:“在我离开后,你立即滚去走江。”

  泓下牙齿打颤,只能轻轻点头。

  事实上,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点头。

 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,看了看嗑瓜子的秀秀姐,再瞧了瞧泓下姐姐,轻声问道:“秀秀姐,怎么泓下姐姐好像有些怕你啊。”

  阮秀笑道:“胆子小呗。比米粒还小。”

  周米粒本来想要笑,只是秀秀姐在说泓下姐姐,她就没笑,还不忘伸手在身前,朝泓下姐姐偷偷摆手,示意没有的没有的。

  阮秀说道:“咱们去神秀山那边玩去?”

  周米粒为难道:“我刚到这会儿,还没跟泓下姐姐聊几句话呢。”

  阮秀说道:“那你们先聊,我坐一旁。”

  最后黑衣小姑娘坐中间。

  泓下岂敢坐在阮秀身旁?

  阮秀在听过一个关于哑巴湖的故事后,摊开帕巾,捻起一块糕点,递给小米粒。

  周米粒立即懂了,摇头晃脑先吃糕点。

  然后讲个关于好人山主的江湖故事!

  多得很,她有一大箩筐哩。

  像上次她说陈好人与自己偶遇山精,吟诗不成,结果给它们撵出洞府,秀秀姐就可开心了,周米粒是第一次见她那么笑呢。

  那会儿的秀秀姐,从真好看,变成了最好看。

  ————

  杨家铺子。请来刘十六,帮忙护阵。

  杨老头还喊来了阮秀。

  刘十六是当真有些无奈了。

  先前不碰头,也就罢了,这会儿面对面,确实古怪。

  何况还要再加上那个当年双方大有渊源、却由于大道歧路最终不太对付的“李柳”。

  小师弟长大的这地儿,怎么回事?

  杨老头将那老烟杆别在腰间,

  杨老头突然望向阮秀,摘下烟杆,说道:“给你吧,帮忙转交给他。”

  阮秀点头,接过杨老头抛过来的老烟杆。

  刘十六顿时眼睛一亮,有些笑意。

  当年他们文圣一脉,刘十六的三位师兄弟,哪个不是人中龙凤,偏偏个个好似守身如玉,其实爱慕三人的女子,山上山下,何曾少了?不敢说多如过江之鲫,确实也是不少的。

  可惜大师兄崔瀺是因为心无旁骛,志向高远,对待女子,虽然历来不会刻意冷落排斥,却至多待之以礼罢了。

  师兄左右是觉得女子好烦人,喜欢我做什么?你们喜欢崔瀺或是齐静春去。

  小齐则是根本不开窍。

  在刘十六和阮秀之后,山君魏檗也被喊来,这位北岳地主,神色凝重。

  魏山君与施展了障眼法的刘十六站在一旁,前些时日,偶有问询,魏檗都对外宣称,是自家披云山的中土故友。

  至于有无人相信,魏檗不去管了。

  反正又不是与外人说自己再也不举办夜游宴了。

  魏檗问道:“是否需要晚辈运转山河?”

  杨老头摇摇头,“神通一事,我略懂一二。”

  魏檗哑然。

  刘十六笑了笑。这个昔年不苟言笑的老头儿,越来越会聊天了。

  人间万年没白住。

  刹那之间,整座北岳地界,落在修道之人眼中,皆是一片白雾茫茫。至于凡夫俗子,则毫无察觉。

  今天是个万年以来皆未有过的大日子。

  因为这个苦守人间万年、要为神道续香火的杨老头。

  要以远古青童天君的真身,在人间重开飞升台。

  依旧不见杨老头如何运转神通,那些悄然赶赴龙州各处的地仙修士,便一瞬间仿佛置身于一座高台之上。

  太过诡谲,以至于不少元婴、金丹修士,都面面相觑,不过很快就平稳心神,纷纷稳住道心。

  高台之上,有久居山中的老人,有天资卓绝的山上年轻人。

  这一大拨宝瓶洲金丹、元婴地仙修士,先前得到大骊刑部密令,内容很惊世骇俗,密信的末尾,则措辞极为严厉,要他们不许对外泄露半字,只许秘密赶赴大骊龙州地界。

  神诰宗的道士,真武山和风雪庙的兵家修士,云林姜氏庶子姜筠,正阳山的两位老剑修,也有元婴瓶颈的清风城许氏家主……

  龙泉剑宗大弟子董谷,谢灵。落魄山金丹瓶颈剑修崔嵬,云霞山金丹修士蔡金简……

  还有一位故地重游龙州的风雷园剑修,刘灞桥。

  园主黄河,即便得到了大骊旨意,竟是直接舍了这桩大道福缘不要,只让刘灞桥启程赶路,与这师弟,只说我黄河此生练剑,一人一剑,不受师父之外的他人半点恩惠。

  刘灞桥劝了几句,黄河最后与刘灞桥说了一句“很李抟景、也很黄河自己”的言语,你资质逊色于我,此后百千年,我要专心练剑,你这个新任园主要是境界太低,丢的是师父和风雷园的脸,你没资格与我讨价还价,所以赶紧滚去大骊龙州。

  先前正阳山祖师堂嫡传剑修元白,问剑风雷园园主黄河。元白祭出本命飞剑玉石,玉石俱焚的那个“玉石”。

  使得黄河虽未跌境到金丹,但是大道受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,即便如此,只要来到这大骊龙州,就有望恢复元婴圆满,甚至以黄河资质,说不定都能够就此跻身上五境。

  可黄河依旧不愿来此。

  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,刚刚打破龙门境瓶颈的剑修隋右边在内,总计三人。

  大乱之世,会有那生灵涂炭,民不聊生,山河陆沉。

  亦会有那无数豪杰、枭雄趁势而起,应运而生,各显风流。

  在药铺后院,刘十六说道:“我先去天幕待着好了,省得手忙脚乱,待客不周。在门口迎客,比较有诚意。”

  阮秀刚刚吃完糕点,拍手说道:“同理。”

  杨老头点点头。

  ————

  大骊国师,儒生崔瀺,手托白玉京,神人尸坐于天。

  崔瀺轻吐一字。

  “斩”。

  一洲大地,崔瀺目光所及,剑光所至。

  瞬间斩落一位仙人境大妖的头颅。

  五岳地界,一切辖境山河,所有远离战火的大骊藩属州郡县城内,设置一处处遥遥祭祀五岳的众多香炉,地方文武官员胥吏,带头率领百姓日夜敬香。各地城隍和佐吏、文武英灵、山水神祇,则负责勘验、称量一股股精粹香火的分量,上报各国礼部衙门,再按时呈交给大骊礼部、书院汇总。

  小小宝瓶洲,一时间涌现出了数以万计的步虚词、游仙诗,被誉为五岳诗,最终筛选出百首,编撰成册,分发给一洲大小书院、乡野学塾,以歌谣方式让各地稚童去满大街唱诵。

  五岳大山君,再将源源不断涌入大岳的精粹香火,截留一半,用以维持巍峨巨大的金身法相,其余两成赠予储君之山,剩余三成,分发给众多辖境内的山水神祠,反过来反哺各大藩属国的山河气运,涨国运,延国祚,最终增加国势,再一次反哺大骊王朝和一洲大势风水。

  那桐叶洲,是皇帝都跑,地仙也逃。

  可这宝瓶洲,竟然连那大街小巷、村野乡下的小小稚童,都在他们自己懵懂不知真意的一声声吟唱中,能够为一洲大势的稳固,默默出力,点点滴滴,积水成江河,积土成山岳。

  大骊已经更改律法,准许各藩属国选出两位或者四位英灵,从京城到城池再到乡野,在所有门扉上张贴“自家”门神,重塑金身,庇护地方,不受流窜妖族的那类零星侵袭,联手各地仙家修士、国姓供奉,合力布局,防止妖族扰乱民心,为祸一方。

  离着宝瓶洲中部那崔瀺法相有些远的别处山巅,十数人一同俯瞰山河。

  是那位身为商家开山祖师的范先生,领着一拨陆陆续续赶来宝瓶洲的历代商家祖师。

  相貌并不年迈的商家老祖,在崔瀺出剑之后,收回视线,感慨道:“远水去见远山。故人留下故事。”

  只是稍稍感怀世事之后,这位“范先生”便转入正题,微笑道:“诸位,都说水随山转,天下水脉流动不定,唯有山岳不可动。当真只有水动山不动?”

  一位随侍多年的老者,笑道:“钱不够嘛。”

  此人正是那个围杀过阿良又能跑掉的山上高手,还乐呵呵给自己取了个绰号,号称“半绝顶”。

  这群在天下九洲皆富可敌国的商家大佬,听闻此语,顿时个个爽朗大笑。

  他们确实什么都不多,就是钱多。

  商家先前就已经出了大一笔钱,搬迁内陆山脉去往沿海,打造成关隘,或者将一些对大骊骑军比较碍事的沿海山脉,迁往内陆,作为一条条“看似天然形成、实则后天造就”的雄伟战线!

  接下来还要出更多钱!神仙钱,谷雨钱!

  雪花钱小暑钱?自然一颗都无,太寒酸!

  总之,商家要保证能够让宝瓶洲那些骑军不够的藩属兵马,能够据守关隘。

  更要腾出地盘来,让大骊那支所向披靡的铁骑,能够肆意驰骋广袤平原上。

  范先生微笑道:“各位,忙去,撒钱一洲。”

  一个个谨遵老祖法旨,身形随风消散天地间。

  老龙城战场之上,先前有那数位神灵现身降世,势不可挡。

  那马苦玄,不过是回了一趟宝瓶洲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,等他返回老龙城没多久,就遇到天外神灵从天上大门,落地做客宝瓶洲。

  作为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马苦玄,竟是同样敕令十数尊远古神灵,作为还礼,攻伐天上。

  更有南岳大山君,唯一一位女子山君的范峻茂,金身法相高达千丈,她手持一轮远古大月“真相”的部分月魄,是那桂夫人秘密赠送,在范峻茂手中,弧月如弓,拉如满月,分别以精粹日月之光,作为弓弦和箭矢。

  当一箭激射而出,不管是去往天幕射杀远古神灵,还是去往海上射杀大妖,皆有惊天动地之威势。

  老龙城临海的那座登龙台上,有女子稚圭,她那一双金色眼眸,死死盯住一头位于海上极远处的王座大妖。

  对方也在与稚圭对视。

  稚圭扯了扯嘴角,缓缓抬起一手,朝那绯妃做了一个拧断脖颈的手势。

  ————

  书简湖。

  一位高冠博带的清雅老人,站在一处岛屿水畔。

  真境宗宗主韦滢心有所动,却没有擅自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窥探远处。

  成百上千的古怪英灵,无一例外,皆是百年千年后,犹然能够保持一点真灵不散的冤屈阴灵,纷纷涌出湖面,现身后重返人间。

  他们生前皆是书简湖这野修如云、无法无天之地,历史上众多的横死暴毙之徒,死后冤魂不散,有些是无辜之辈,有些是罪有应得,有些是罪不至死依旧枉死在此,然后一位位聚集在老人身边,睁眼看着那书简湖的阳间地界,年复一年的人心依旧,年复一年的生死不定,强者肆意打杀弱者,弱者死也不知真正错在何处,大概只觉得是自己修为太低,仅此而已。

  最后,所有的阴灵鬼物,难免有共同的疑惑,湖底与岸上,到底哪个才是阳间,哪个才是阴间?

  最终有一个形神枯槁的外乡年轻人,来到此地,为无数死后徘徊不去的阴灵鬼物,为它们心中一问,作上一答。

  顾璨滥杀,是错的,他不杀顾璨,也是错的,书简湖的这种风俗,再过一千年一万年,都是错的。有些行事之错,和心中难受,一定让人难受一辈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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