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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八十六章 那就打(2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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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条楼船稍稍靠近岸边,船头很快出现了十数位神仙中人,其实原本有些人是不愿意露面的,不曾想那斗笠汉子的视线游曳而过,一个不落,将老朋友们都给照顾到了,只得呼朋唤友,求个有难同当,一同走出船舱屋舍。

  好似被众星拱月的居中一人,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,貌不惊人,身边却站着两位姿容绝美的侍女,略施淡妆,就是国色。

  汉子腰间悬佩一把样式普通的秋水雁翎刀,也没什么气势可言,就跟一个不起眼的杂役,却大摇大摆站在一堆王公贵胄当中。

  李槐对这些山上证道求长生的奇人异士,兴致缺缺,反正自个儿高攀不起,热脸贴冷屁股,没啥意思。所以更多注意力,还是在那条渡船上边,水中竟是一条白龙和一条墨蛟在拖曳楼船,两条神异之物,缓缓探出头颅,竟是半点水花都无,这一幕吓了李槐一大跳,不过很快释然,多半是那符箓手段。

  李槐低头看了眼屁股底下走马符幻化而成的骏马,再瞧瞧人家的仙府气派。

  人比人气死人,跟在阿良身边混,确实寒酸了些。如果不是好兄弟,真就不遭这罪了。按照李槐的一贯作风,与其打肿脸充胖子,还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,老老实实徒步远游得了,当年跟陈平安一起远游求学,不就是脚上草鞋一双,书箱里放几双,也没给谁瞧不起。

  阿良与李槐说道:“愣着做什么,喊丁哥!是我好兄弟,不就是你的好哥们?”

  李槐又不傻,侧过身,对着楼船那边抱拳行礼道:“丁前辈。”

  这次李槐干脆就没有自报身份。免得还没走江湖,名声就已经烂大街。

  汉子身边那两位侍女神色古怪。

  佩刀汉子不以为意。

  这位中土神洲最山巅的修道之士,化名郭藕汀,道号幽明,一宗之主。

  真名,只有文庙知晓。

  他只是对那位黄衣老者,多看了几眼。

  浩然天下有这么一号山巅修士?

  郭藕汀也未多想什么,只当是如今的天时,好似惊蛰时分,岁数极老的山野逸民,层出不穷,身份各异,根脚难觅。

  阿良使劲招手道:“云妃妹妹,梅菉妹妹,几年没见,愈发清瘦了,看得阿良哥哥好生心疼。”

  三骑停下马蹄,楼船也跟着停下。

  阿良蹲在马背上,伸出大拇指,指了指身边的李槐,“丁哥,我身边这后生,姓李名槐,少年英才,年纪不大,学识不输元雱,拳法不输纯青,围棋不输傅噤,象棋不输许白……”

  阿良赶紧补了一句,“其实我认得他,他不认识我,尚未斩鸡头烧黄纸,金兰簿上写名字。”

  李槐脸色僵硬。等到没了外人在场,必有重谢。

  岸边马背上的嫩道人,幽幽叹息一声。自家公子,真是福缘深厚,别人需要打生打死才能挣着一点名气,李槐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。

  郭藕汀微微一笑,当是记住了那个“年少才高”的儒生李槐。

  这位飞升境大修士,对那阿良知根知底,就要告辞离去,千万不能给阿良半点顺杆子往上爬的机会。要是给阿良登了船,后果不堪设想。能够被郭藕汀记住的那一小撮浩然天下大修士,无论是谁,再如何的性情诡谲、行事乖张,终究有迹可循,能够揣度几分,但是眼前这位斗笠汉子,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,下一件事会做什么。

  比如白帝城那位魔道巨擘,遇见了,只要不聊他的师父,都好说。

  郭藕汀一直不觉得柳七是最被低估的修士,他始终坚信郑居中才是。

  又比如那个左右,孤傲至极,难以亲近,那么只要别去主动招惹他,就不会有任何麻烦。

  但是那个身为圣人后裔的读书人,行走江湖连姓氏都舍了不要的剑客,真是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。

  阿良大笑着摆手道:“算了,不用盛情邀请我们登船同行,我要与好兄弟一起骑马游览。”

  郭藕汀有些意外,阿良何时转性了?山上修士,见机不妙,找台阶下,谁都会。可这个狗日的,从来只会找台阶上。

  渡船再缓行水中,速度依旧远超走马符的三骑,很快就将阿良三个远远抛在身后。

  嫩道人见李槐一头雾水,帮着一语道破天机,“是那铁树山的郭藕汀。”

  李槐咂舌不已,乖乖,是那个号称一刀劈断黄泉路的幽明老祖?!

 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,同样是飞升境大妖。铁树山,是浩然大宗。如果说白帝城是天下野修的心中圣地,那么这位幽明道主的铁树山,就让所有山泽精怪心神往之。

  嫩道人一声喟然长叹,同样的异类出身,只不过一个在浩然天下混得风生水起,开宗立派,受万人敬仰,一个在十万大山里边每天趴着看门,在鸟不拉屎的地方,受那窝囊气。

  李槐回过神,又给阿良坑了一把,用行山杖戳那阿良,怒道:“汀,不念丁!丁你大爷的丁!”

  阿良一边躲避行山杖,一边抠鼻子,“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,你看那藕丁兄不也答应了?换成一般人,喊破嗓子都拦不住那条‘淋漓’渡船。”

  李槐收起行山杖,犹豫了一下,小声说道:“总觉得那条船煞气有点重,阿良,是我的错觉吗?”

  嫩道人感叹道:“公子开了天眼一般,真是有如神助!”

  阿良取出一壶皎月酒,喝了一大口,笑道:“你年纪小,好多个山巅的恩怨,别说亲眼见过,听都听不着。不谈什么万年以来,只说三五千年来的老黄历,就有过十余场山巅的捉对厮杀,只不过都被文庙那边禁绝了山水邸报,口口相传没问题,只是文庙之外,不允许留下文字。其中有一场架,跟郭藕汀有关,打了个山崩地裂,再后来,才有了不开花的铁树山,以及那座彩云间的白帝城。”

  阿良拍了拍自己腰间竹刀,“别看郭藕汀长得人畜无害,其实脾气真不算好,这条淋漓渡船,还有他腰间那把佩刀,名为枭首,实打实的血迹斑斑。腥血淋漓炼宝刀嘛,这家伙运气好,还拥有一把老祖宗品秩的照妖镜,曾是远古一尊高位神灵所持重宝,被郭藕汀得手后,大炼为本命物,光是炼化,就耗费了千年光阴。不过真要比拼刀法,我是半点不怂的。”

  远古行刑台上边,甲剑,破山戟,枭首、斩勘两刀,这几件,都是老黄历上边的神炼重器,不等神灵真正行刑,蛟龙只是瞧见了那几件兵器,估计就已经吓掉了半条命。

  李槐感慨道:“别的不说,能够与幽明老祖聊上一句话,这走马符没白骑。”

  嫩道人有些想不通,李槐对那郭藕汀的敬畏之情溢于言表,再加上先前在湖君李邺侯那边的拘谨,怎么回事,阿良什么剑术,你不知道?老瞎子什么境界,你不清楚?也没见你有半点畏缩啊,横得无法无天了。

  阿良继续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,“拖拽楼船辟水前行的那条白龙,来自安乐寺壁画海水图,另外那条墨蛟,来自一幅《神龙沛雨图》。寺壁海水图和沛雨画卷,我都亲眼见过,确实各自少了一条白龙、墨蛟。”

  “至于先前站在郭藕汀身边的那拨高人,是一等一的丹青圣手,其中三人,尤其擅长画龙,他们几个的名字,你在书上应该都看到过,陈所翁,笔墨若铁钩锁,可拘蛟龙画卷中。房虎卿,被誉为画中的草书圣人,除了画龙之外,各大王朝的宫廷水陆画,都以邀请到此人绘画鱼龙海水为荣。董毗陵,他在登山修行之前,是位宫廷画师,曾经奉旨画龙于玉堂院北壁,用笔极精,结果因为太过惟妙惟肖,皇帝御笔点睛之时,天地感应,云雾生成,墙上水纹作波涛汹涌状,吓哭了一大拨前去赏画的龙子龙孙。”

  李槐难得在阿良这边说句好话,“你懂的还不少。”

  阿良仰头灌了一口酒,抹了抹嘴,眼神深沉,“懂得多了,最怕记得住。所以才要喝酒。”

  人生寄世,奄忽飚尘,年命之逝,如彼川流,未几见兮,泥土为俦,飞驰索死,不肯暂休,为之流涕,不容回思。

  总把平生入醉乡,醉中骑马月中还。

  李槐疑惑道:“你哪来的皎月酒?”

  先前在李邺侯府邸那边,一人一壶,都是喝完了的。

  阿良立即嬉皮笑脸,“是多年以前的一次做客,邺侯兄非要我搬走百来坛,不然不给走,盛情难却,我有啥法子,只能收下了。紧着点喝,就喝了这么多年还没喝完。”

  身为一名剑客,多次云游四方,知己遍天下,光是为了装酒,就填满了两件咫尺物。

  跟山上人世间事较劲,不如跟酒较劲。

  至于咫尺物,当然是借来的,他一个穷光蛋,只有情债多。

  阿良长叹一声,“朋友太多,喝不完酒,也愁人。中土神洲曾经有一份以公道著称的山水邸报,评选出山上十大口碑最佳修士,我是榜首。”

  轻拍马背。

  银鞍白马,飒沓流星。

  阿良跟随着颠簸马背,晃晃悠悠,一边饮酒一边高声道:“气质冷如冰,风骨硬似铁,在下剑客阿良,四座天下的风流帅!”

  李槐忍了半天,终于忍不住正色道:“阿良,作为你的拜把子好兄弟,我能不能说句良心话。”

  阿良瞥了眼李槐,小兔崽子难得如此神色严肃,多半是要讲几句掏心窝的马屁话了。

  阿良喝着酒,大手一挥,只管放马过来。

  李槐小声说道:“你爹娘要是还可以的话,就再生一个吧。你算是废了。”

  阿良一口酒水喷出来。

  嫩道人辛苦憋住笑。

  阿良一拳竖起,向后一拍,黄衣老者又倒飞出去。

  阿良收敛神色,看了眼那条楼船,微微皱眉。

  一座铁树山,是郭藕汀以崩碎山脉堆积而成,算是一种受罚姿态。

  按照承诺,只要宗门祖山的铁树一天不开花,郭藕汀就一天不得

  铁树山上,按例不种花卉,那么又如何能够开花?

  而差点砍死郭藕汀的那个人,就是后来的斩龙人,也就是白帝城郑居中的传道人,同样是韩俏色、柳赤诚名义上的师父。

  相传第一次“铁树山开花”之时,就是郑居中登山之时,在那之后,铁树就再无花开了。

  这样的老故事,阿良知道不少。

  如今浩然天下的陆地水运,有那位道号青钟的澹澹夫人了,但是陆地之外,依旧没有名正言顺的水运主人。

  关键是那个出身骊珠洞天的稚圭,如今连齐渡公侯都不是,要知道连那北俱芦洲的大渎,都有了灵源公和龙亭侯。

  铁树山郭藕汀。身边跟随着一拨画龙圣手。既然如此堂而皇之聚集在一起,那么就不是什么密谋了,反而应该是一种提醒?

  合情合理。

  世间所有画龙之人,最希冀一事是什么?自然是世间犹有真龙,可以让人一睹真容。

  阿良当年那趟宝瓶洲之行,在遇到风雪庙魏晋之前,还曾路过云林姜氏附近的一条大江,文运与龙气都不少。

  接下来的天下大势,会更加复杂,更加暗流涌动。

  原本好像各自割据的浩然九洲,被一场惨烈战事给硬生生接连一片,人与事愈发紧密结网。

  阿良坐在马背上,突然幸灾乐祸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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